2007年9月11日星期二

遺憾生活在這裡


看罷余翰廷編、導的新作《生活在他方》(劇場工作室演出),感到的是一陣悵然和遺憾。

不想說它的故事老掉大牙,因為不少著作等身的作家,一生人其實寫的也是「同一部書」,不同的作品只是同一主題的變奏。主角對故人、故舊、個人歷史的追念、懷緬,弄得自己跳不出思想或當前生活的困局,似乎在余翰廷的劇本裡成為反覆出現的「主題」。今回的劇名──《生活在他方》,詩意得來,又似乎總括了余翰廷筆下主角的處境。或許,余翰廷正朝這個方向邁進,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。
然而,在邁進的過程,倒要看看跟他一路同行和成長的人,例如觀眾,能否消化得了他在藝術上的推進。
看《生活在他方》,讓我感到遺憾的是廖淑芬飾演的女攝影記者的處境,完全勾不起人的同情心。一個主角,而且陷於痛苦境地的主角,理應賺得觀眾的憐憫,或同情,或恐懼。遺憾《生活在他方》未能產生同樣的效果。觀眾只見到廖淑芬身染沉疴,卻又在林娜飾演的女兒面前強裝堅強,心情似乎鬱悶,卻又看來找不到妙藥良方去衝破愁城。一個進退失據的人生境地,怪難受。
對,我覺得這角色在受罪,問題是──她受著什麼罪?什麼東西困擾她?來龍去脈就只有廖淑芬不斷來回的似是追憶,又似是夢幻臆想的「山中戲」來暗示。可惜,因為這個「山中戲」的設置太脫離現實了,很難跟「現實」裡的戲接軌,看了比不看更令人一頭霧水。於是,到上半場完了以後,整齣戲也好像未曾開始一樣,廖淑芬演的這個角色,除了煩躁,也是煩躁,唯一清晰的是,她發夢會比在現實裡快活。
因為太陌生了,陌生得教人不能找到情感投射的落腳點,哪怕是「憎厭」(喜劇就是拿角色的弱點來做文章,讓觀眾找一個制高點去揶揄、攻擊,等著看有弱點的角色難堪,從而獲得快感)。也許是余翰廷講故事的方法吞吞吐吐,也許他要寫太多意象,忽略了先要觀眾關心角色,認同角色,最後才可以被角色感動。
一個弱的角色,像《生活在他方》裡廖淑芬演的這個母親,如果欠缺一點人性上的光芒,的確較難勾起觀眾的興趣。怪不得阿瑟米勒寫《推銷員之死》裡的威利,必定要讓卑微的他背著對兒子錯誤的期望,連自殺也是為了孩子的將來。這正是人性的光芒,也是令角色看起來不會太「厭悶」的方法。

(原文刊於2007年9月1日‧香港大公報)

後記:其實,看一個角色自己在活受罪,兼且不明所以,做觀眾的,只會感到一陣陣的懊惱。